林鐵 新湖南客戶端·公眾號 2025-04-16 09:49:55
文/林鐵 編輯/饒謐
雨生百谷,水潤千疇。谷雨時節(jié)的春光是豐盈的。暖靄催新綠,熏風(fēng)醒舊荷。雷乃發(fā)聲,萍始生,蚯蚓們探出褐泥,田野間驟然鼓蕩起生命的潮聲。恰是櫻桃紅染齒、榆錢綠堆甌的辰光,最宜品時鮮。布谷催耕處,杜鵑啼血時,這時節(jié),湖湘人家的竹籬笆下,柴火灶里總煨著酸辣肥腸的椒麻濃香。
湖南這地方,天生就是養(yǎng)豬的洞天福地!您瞧瞧這地形——三面環(huán)山,北邊敞著口子接長江,雨水漚著,霧氣蒸著,活脫脫一口熱氣騰騰的大蒸鍋。山上的紅薯藤、水葫蘆,田埂邊的稗子草、馬齒莧,就連洞庭湖退水后的菱角秧子,都是豬崽子的現(xiàn)成飯食。老話說“湖南豬吃百草”,那豬圈里的黑毛畜生,啃著蕨根都能長出三指膘!當(dāng)初杜甫夜泊江閣,指不定瞧見過哪家農(nóng)婦提著潲水桶喂豬——木桶里漂的莼菜葉、碎藕節(jié),比那蜀地成都的麻辣燙還鮮靈!
要說吃豬肉吃到登峰造極,還得看湖南人收拾肥腸的本事!湘江邊的早市總浮著一層葷腥氣。屠案旁蜷著幾掛粉白玉潤的肥腸,油膜在晨光里泛出虹彩,活像哪位仙人遺落的絳帶。拾掇腸子的師傅手指翻飛,堿水沖過三遍,仍留著些許煙火濁氣——湖南人愛的就是這口濁里透鮮的勁兒。那大腸小腸在旁人眼里是腌臜物,到了湘廚手里就成了寶貝——堿水洗三遍留點腥,茶油爆三次存點臊,非把這濁物煉出個真味來!
場子里坐滿長沙老倌子的“易裕和”,一碗肥腸粉全是滿足和自在
長沙老倌子蹲在火宮殿條凳上嗦口味肥腸,辣得直吸溜還要喊:“冇得糞臭,哪來的米香?”您別說,這歪理還真有講究! 南來北往,無論你是戴金鏈子的老板,還是捧保溫杯的教授,一張方桌擠在條凳上,相見都是客,舉杯都是友,筷子頭要同時扎進(jìn)同一塊腸段——這是長沙人最地道的江湖規(guī)矩。
常德沅水碼頭的酸菜香能勾魂。從武陵閣往東過三座麻石拱橋,繞過水運公司斑駁的紅磚墻,便可見“老渡口酸菜館”的布幌子懸在歪脖子柳樹上。老灶上架著陶土干鍋,酸菜是秋霜打過的芥菜,在陶壇里與米湯耳鬢廝磨三個月。肥腸切作環(huán)佩狀,與酸菜在茶油里翻騰,臨了撒把紫蘇葉,酸菜裹著油氣爽爆喉腔。長沙最有名就是“張氏父子常德腸子館”,新民路上有一家,湖師大的學(xué)子從述古書店出來,當(dāng)頭就聞到常德肥腸干鍋的焦香。
往西到張家界,處處都是奇美陡峻的山峰,有人聚居的地方叫作“坪”,南莊坪、官黎坪、三角坪,土家漢子在“坪”里架起三下鍋,吊腳樓后廚飄出的煙,混著花椒的香氣在青石板路上空織成網(wǎng)。臘肉、豬肚和肥腸在鐵鍋里稱兄道弟,干椒殼在滾油里炸成赭紅色。游人在玻璃棧道上驚出的冷汗未干,拐進(jìn)巷子便見火坑炭火架子上的三下鍋沸騰,山民背著背簍在攤前兜售巖耳——背簍縫隙里漏下的陽光,正落在鄰桌老漢嗦腸段翕動的白須上。
常德人一切皆缽子,一道酸菜肥腸缽相當(dāng)受歡迎
如今您去鳳凰古城,看那沱江邊的吊腳樓,屋檐下臘腸旁總掛著幾掛肥腸風(fēng)鈴——山風(fēng)一吹,腸衣里沒刮凈的油花子滴答響,倒比銀匠鋪的鈴鐺更透著股活人氣!
瀏陽大圍山鎮(zhèn)的臘腸是要帶松煙香的。從長沙沿長瀏高速東行,過蕉溪嶺隧道后轉(zhuǎn)入鄉(xiāng)道,山坳里忽現(xiàn)青瓦連片的作坊群。蒸籠揭開時,臘腸片蜷成古銅錢狀,油脂凝作琥珀斑紋。老師傅說這腸須取黑豬后腿腸衣,灌入七分瘦三分肥的土豬肉,在谷殼煙里熏足三九二十七天。蒸汽漫過青瓦檐,把童謠都熏成了琥珀色。
婁底青樹坪鎮(zhèn)的酸辣肥腸另藏乾坤。滬昆高速雙峰出口往北五里,飯莊隱在榨油坊后。青石老窖里取出的泡菜水,混著新剁的朝天椒,把焯過三滾的腸段腌得通體透亮。這里的腸子不興綿軟,定要嚼出咯吱聲——恰似雙峰人走泥路,步步都要踩出響動。
長沙“李久其家民間餐廳”家的肥腸非常受食客喜愛
衡陽人的肥腸是金燦燦的。船山實驗中學(xué)附近有一家店叫“玖姑娘鹵肥腸店”,在明月北街,環(huán)?;▓@斜對面。老板說他家的肥腸特別新鮮,油脂剔凈,洗得比臉還干凈。鹵過的肥腸特別Q彈,配菜可加黃豆、豬血、香菜不一。吃起來油而不膩越嚼越香。
岳陽汴河街的姜辣肥腸攤子支在岳陽樓影壁后。游客從巴陵勝狀匾額下擠出來,順著油炸臭豆腐的異味左拐,忽見青煙從竹棚里竄出——紫銅鍋里姜片與腸段殺得正酣。穿人字拖的船工大佬蹲在棚角,就著腸段喝早酒,腳邊鐵桶里剛釣的鯽魚撲騰著,鱗片映著腸段油光,竟分不清哪個更鮮活。
岳陽湘陰的老縣城有一種夜宵必點的小吃叫燉腸子,主料也是豬大腸。菜籽油下鍋燒熱,加入姜片和肥腸炒香,并加高湯調(diào)味后放入高壓鍋燉煮,然后將汆水后的竹蓀放入壓好的肥腸中,再加入紅棗。最后以蔥和白胡椒提鮮,口感柔滑。
在長沙說肥腸不得不提到的“聚鑫朋”,非常專業(yè)戶
汪曾祺先生曾寫昆明菜“像小學(xué)生的作業(yè)本般清爽”,若見湖南人的肥腸,怕是要改稱“狂草卷軸”。從湘北水澤到湘南丘陵,肥腸攤子總藏在最市井的褶皺里:或是高速出口旁豎著褪色廣告牌的農(nóng)家樂,或是古城墻根支著塑料棚的夫妻檔,又或是吊腳樓暗處飄著藍(lán)布幡的神秘灶臺。這些地方不需米其林指南指點,尋味者只需跟著晨間挎菜籃的老嫗,追著午市收潲水的三輪,或是在夜半循著醉酒漢的趔趄軌跡——油光水滑的肥腸,自會在某個轉(zhuǎn)角與你撞個滿懷。
湖南人的文章,遠(yuǎn)的你看王闿運的《湘軍志》,近的你看譚伯牛的《戰(zhàn)天京》,從來都是大俗又大雅。讀黃永玉《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》,你就感覺是他們剛從小巷里剛吃完一碗酸辣腸,油嘴一抹提筆就來——這肥腸里嚼得出的,是文人的狂氣,也是市井的活氣。你看那腸衣褶皺里藏的,何嘗不是三湘四水的溝壑?
“沾衣欲濕杏花雨,吹面不寒楊柳風(fēng)”,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個節(jié)氣,跨過去,夏天便抖開綠綢衫。那就不如干掉這鍋肥腸,爽辣辣地?fù)溥M(jìn)下一個熱氣騰騰的時節(jié)里。人間至味,從來不在瑤臺玉饌,而在濁世里煉出的那點活色生香。
(作者系湖南財政經(jīng)濟(jì)學(xué)院人文與藝術(shù)學(xué)院院長)
責(zé)編:饒謐
一審:何婷
二審:范焱
三審:丁偉
來源:新湖南客戶端·公眾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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