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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日報 2025-03-12 08:45:30
文|陳東風
在那個缺醫(yī)少藥的時代，父親是方圓幾十里唯一的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。他的藥箱里沒有精密的儀器，沒有昂貴的西藥，只有幾把草藥、一把剪刀、一卷紗布，和一副甘愿為病人咀嚼草藥的牙齒。
那些年，父親總在深夜出診。記得鄰村有人被毒蛇咬傷，他打著手電筒翻過三座山。路上，藥箱扣帶拍打腰間的“嗒嗒”聲，混著草葉刮過褲腳的“沙沙”聲，在寂靜中格外清晰。到了病人家，他抓起解毒草藥塞進嘴里，臉頰隨著咀嚼繃出棱角，黃褐色的汁液順著嘴角蜿蜒而下。敷藥時，他的指尖在傷口邊緣輕按，粗糙的掌紋摩挲過紅腫的皮膚，像在安撫受驚的土地。
經(jīng)年累月的咀嚼，讓他的牙齒染上了洗不脫的茶褐色。母親曾用石臼搗藥示范：“這樣更省力。”他卻固執(zhí)地搖頭：“嚼過的藥汁能透進傷口。”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，當他把草藥含在口中時，會閉著眼輕嗅藥香，喉結(jié)隨著苦味下咽微微滾動——那是在用體溫喚醒草藥的靈性。
夏收時節(jié)，張叔被鐮刀割斷腳筋。父親嚼碎止血藤敷在傷口上，血水混著草汁浸透紗布，在他掌心暈開暗紅的花。寒冬臘月，陳奶奶因風濕痛得整夜呻吟，他嚼爛老鶴草敷在她的膝蓋上，草藥的熱氣在冰冷的皮膚上凝成白霧。最揪心的是春娃從崖上摔斷腿，他嚼藥時太過用力，一絲血線從牙齦滲進綠色的藥糊里。
父親識得很多草藥，車前草、路邊藤、蒼耳子、燈籠草、河里蟲、何首烏……隨手抓來都可入藥。他的指甲縫永遠嵌著草屑，指腹結(jié)著厚厚的繭，卻能在敷藥時精準感知傷口的溫度變化。嚼碎的草藥在他的掌心揉成團時，青綠的汁液會順著掌紋流淌，像一條條微型溪流，載著生命的密碼注入患處。
如今，父親早已不在人世，只剩下靜靜躺在老屋梁上的藥箱。我也去了省會城市。每當我站在城市的街頭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，總會想起父親咀嚼草藥的樣子。在那個年代的農(nóng)村，他用最原始的方式守護著鄉(xiāng)親們的健康，用苦澀詮釋著最甜美的醫(yī)者仁心。那口被草藥染黃的牙齒，是一個鄉(xiāng)村醫(yī)生最美的勛章，也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寶貴遺產(chǎn)。
父親雖然走了，但他咀嚼草藥的樣子，永遠定格在時光里，成為我心中最美的風景。
責編：胡雪怡
一審：曾衡林
二審：曹輝
三審：楊又華
來源：湖南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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