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芬 2024-10-18 14:51:32
文/容芬
舟上的杜甫
“細草微風岸,危檣獨夜舟。星垂平野闊,月涌大江流。名豈文章著,官應(yīng)老病休。飄飄何所似?天地一沙鷗。”
這首詩是杜甫在去瀟湘的水路上寫的。《旅夜書懷》,書的是老病之懷。當時他的肺病和風濕病都很嚴重,極有可能是消渴癥(糖尿病)還引發(fā)了一系列的并發(fā)癥,臥病一秋,出門要兒子攙扶,或拄著拐杖行走。
是夜,天地之間,萬籟俱寂,只有岸邊青草在風中微微起伏的聲音。風是寥寥長風,令人飄然出塵。但他無法出塵,他天生就是一名入世者,是內(nèi)心裝著天下蒼生的人,正在疾病的泥淖里日漸蒼老。
星星低垂夜幕,他仿佛看到了遠方的平原遼闊無垠。月光大好,在江水中隨風涌動,帶給他一種不可言說的悲傷。夜氣撲面,他想起的是多舛的命運,老病辭官,終負平生之志、文章之名。
漂泊在黑夜的大江上,他自己就像是一只孤獨的沙鷗。我生本飄飄,今復(fù)在何許?最后,他的視線落在孤舟上。孤舟夜泊,大江東去,舟上桅桿樹立,直指云霄,猶如咄咄書空。
杜甫畫像
大歷三年(公元768年)冬,杜甫泊舟八百里洞庭,登上了有“天下第一名樓”之稱的岳陽樓。
“昔聞洞庭水,今上岳陽樓……親朋無一字,老病有孤舟?!睉?zhàn)火改變了帝國的命運,也摧毀了無數(shù)的家園和人生。杜甫在舟上已經(jīng)漂泊快一年了,終日貧病交迫。當時正在下雪,整個洞庭一片冰雪之氣。他讓兒子宗武為他執(zhí)筆,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給朋友:“留滯才難盡,艱危氣益增。圖南未可料,變化有鯤鵬。”在那樣的境地中,杜甫依舊認為自己雖百病纏身,也未嘗不能在瀟湘做一番大事業(yè),就像北冥之魚化而為鵬,垂翅若云,扶搖不知幾萬里。理想主義者的天真和“我執(zhí)”,他一直捧在手里,從未放下。
北風吹暮云,城頭畫角不知何時斷絕。即便是窮困到只能住在舟上,他也依舊在北風中嘆息百姓生存的艱辛與難言的苦楚,孜孜不倦地為他們寫詩。
那么,如果杜甫知道出峽后,一家人會淪落到那樣的境地,他會不會后悔離開?
歷史沒有如果。只有處處碰壁和生活中一個浪頭接一個浪頭的迎頭痛擊,然后身心從孤獨進入更深沉的孤獨,從苦難落進更濃稠的苦難。
“岐王宅里尋常見,崔九堂前幾度聞。正是江南好風景,落花時節(jié)又逢君?!贝髿v五年(770)暮春,潭州翠柳如煙,滿城落花,杜甫再次遇到大唐最有名的樂師李龜年,只覺數(shù)十年如一夢。
杜甫把那次重逢寫在了《江南逢李龜年》里。短短二十八字的背后,是一個王朝由盛轉(zhuǎn)衰的軌跡,也是一個詩人命運的縮影。
與李龜年分別后不久,潭州也陷入戰(zhàn)火之中。四海生靈涂炭,無處容身的杜甫只好南下衡州,走水路去投靠在郴州做官的舅舅崔瑋。怎料到達耒陽時,江水暴漲,只能泊船在方田驛,一家人五日粒米未進。杜甫寫信向耒陽縣令求助,方才獲得一些牛肉與酒,脫離險境后,得以復(fù)返潭州。
這年冬,杜甫開始臥病不起,吃一點藥就冒虛汗。他深感時日無多,便愈發(fā)思鄉(xiāng)心切,希望盡快北歸。
但就在潭州返回岳州的江面上,杜甫病逝舟中,享年59歲。
他寫下的最后一首詩,還在關(guān)心戰(zhàn)爭與人民——“書信中原闊,干戈北斗深。畏人千里井,問俗九州箴。戰(zhàn)血流依舊,軍聲動至今。”
那一天,他只喝了一小碗野菜羹,衣服上打滿了補丁。
來源:湘潭日報微信公眾號“湖湘源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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